爱是不嫉妒
周雁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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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经非常嫉妒邻家的那个哑巴男孩。
哑巴男孩是邻家四姊妹中的老大，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，虽然又聋又哑，却独得全家人的专宠。有一次，我去他家找他妹妹玩耍，却见他的母亲、林场的会计，正端着粥碗，一口一口喂这个已经九岁的男孩，上面堆了一层白花花的细粉。我好奇地问，那白花花的是什么？他的会计母亲睥睨着我，嘴角挂上了嘲讽的笑，对七岁的我说：没吃过葡萄糖吧？可以叫你妈妈给你买呀？
那时，父亲刚刚去世不久。身为医生的母亲，完全可以从她工作的医务室里，悄悄带回葡萄糖来，让我见过，让我吃过。但是，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做过。我所嫉妒的，不是那个哑巴男孩能够吃到葡萄糖粉，而是他母亲端碗喂他的那个场景，是我从未在母亲那里享受到的。本来我还想过，要是我是这个哑巴男孩该多好啊。但是他母亲的嘲讽，让我立刻断绝了这个念想。
我没有请求母亲为我带回或是买来葡萄糖粉，我还是会和哑巴男孩的妹妹们一起玩耍。但是我再也没有踏过他的家门。不到两年，他的会计母亲就因贪污被撤了职，还挨了批斗。而我对他的嫉妒，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全然消失了。
人会因着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，产生嫉妒甚至恼恨。因为我们的本性就是自我的。要攻克己身，叫身服我，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我也曾经历遭人嫉妒的难堪。
那时，我在一个团队做负责人。有位年龄相当的女人，当面对我笑得花枝乱颤，只要我不在场，或是在背地小范围内，她就开始阴阳我。有的同事发现了，她的着装风格开始模仿我，说话的语气腔调也越来越像我。我若有事离开，她就立刻主动替代了我的位置，开始安排人与事务。曾经和她交谈过的一些涉及隐私的话题，也被她仿佛不经意间透露出来，再配上一抹微笑。最后，她成功地带着几个人，悄悄离开了我的团队。
扪心自问，我有得罪过她或伤害过她吗？夜晚自省的时候，我一一回想与她的相识与交往，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。曾经，她与丈夫的关系不好，几次三番向我诉苦。我与先生因此专门宴请了她与丈夫，为他们调停。我也非常看重她的意见与建议，始终以礼相待，毫无差池。过了几年，一位认识她的老师告诉我，她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。可是，除了祝福她回归正轨，我什么也不能做。
还有一次，更加荒唐。有位并不年轻的单身女孩，突然有一天，大肆宣扬说，我在嫉妒她。问她有什么证据？她答，她在梦中，有人告诉她的。从那以后，她看我的眼神、对我的态度与从前有了180度的大反转。直到有一天，她与同伴再次聊起这个严重的话题。同伴忍无可忍地怼了她：人家为什么要嫉妒你呀？论家境、论相貌、论才能，你哪一点值得人家嫉妒？你不过比人家年轻一点罢了。年轻女人那么多，人家凭什么单挑出你来嫉妒？简直不可思议！
过了几年，这位并不年轻的女孩，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。她打来电话，一再诚恳地道歉了又道歉；而我，早已经选择了完全原谅。至今，我们仍是好友。
我也曾以为，我曾经嫉妒过他人，比如那凭借不堪爬上高位的女人，比如那不择手段赚到万贯的男人。但是其实，那不是嫉妒，而是因他人的作恶心怀不平。
是从什么时候，真正学会了不嫉妒的功课？应当是在心有所属、心怀感恩之后，是在懂得有衣有食就当知足之后。即使仍然可能不时受到伤害，却也不再会因此心怀嫉妒与不平。
认识一对年龄相当的夫妻，他们辞去了大学教授的职分，以自己的才华谋生也谋爱。我两次去过他们建在山里的蜗居。他们把传统石屋与现代玻璃幕房完美地结合，加入许多独具风格的元素，让这一方小小蜗居，成为乡建小院的一个样板。每次身心舒爽地坐在他们的蜗居里，我的内心满是羡慕、钦佩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。什么时候，我也可以毫无牵绊，进入这样一种自由的境界呢？
还有我凡事可谈的女友李老师，她是一位钢琴家，秀外而慧中。每次读到她对音乐大师作品的分享与解读，虽然我不能完全明白，却充满了敬畏和倾慕。相约出游的时候，每次握住她的手，我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。这双手，是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着就能弹奏出美妙旋律的手，是值得倍加呵护的手呢。从我们相识那一天起，无论是对她的美貌还是她的手，我都唯有艳羡珍惜。
爱是一个宏大的课题。但是，真正的爱，一定不是嫉妒的。奥德赛式的爱情，当真是要不得的。因为它显明，嫉妒是会杀人的。
我与先生讨论过设立边界感的话题。那不是出于嫉妒，而是出于责任；也不是思想封建，而是在寻找最好的相爱方式。我们最终的约定是，为爱划定底线，不碰不踩，圣洁度日，不让自己的生命出现可能的破口。
不嫉妒亲人好友，也不嫉妒听闻当中的任何人。有位朋友曾经对我说起我们共同认识的某人，据说身家已经上亿了。我微微一笑，点头认可。人家挣到的劳苦钱，那是上天对他的厚爱，与我没有任何关系；我也不会圈中卖货，不需要掏一点人家的钱包。我自己衣食充裕，特别珍爱自己的家庭，内心十分满足，感觉一无所缺。除了佩服人家的才华能力与善于经营， 我真的生不出一丁点儿的嫉妒。这样，也是一种必需的边界感。
我欣赏在工作中不时闪耀智慧火花的先生，我欣赏繁忙的工作之余绘画弹琴的女儿；我欣赏能把面包都烤出花儿来的小友，我欣赏一直坚持文学创作终有所获的老友；我欣赏一直在家边游走自得其乐的姐姐，我欣赏退而不休笔耕不辍的兄长；我欣赏家境极为优越却充满善意与爱心的妹子，我欣赏每一位敬夫爱妻、以智慧和爱养育儿女的家人……
不要让嫉妒毁掉我们的身心，因为嫉妒如同骨中的朽烂。不要让嫉妒毁掉我们的平安和喜乐，因为爱，是不嫉妒。而欣赏、倾慕、钦佩、感恩，这些美好的字眼与感受，会让我们的心明亮，一直明亮。
2003年6月26日
壹点号 雁言羽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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